首次与老和尚会面,是在1998年的仲夏。在师尊的带领下我怀着欣喜好奇和略感不安的心情,去丈室给老和尚请安。走进房间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陈旧的书桌,床上闭目端坐着一位老僧,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,老人微启双目,向我们投来慈祥的目光。师尊合十为礼,老人颌首做答。师尊指着我向老人说:“师父,他就是修正。”我急忙伏首顶礼。老人要我在床边的椅子中坐好,打量片刻,问我为什么要出家。然后,宣说了出家的种种功德与难行之处要我三思。并告诉我万不可做坏法之人。
第二天早殿,老人听说我功课较熟,就命敲大木鱼。课后却派做粗活、苦活、脏活。开始时,我心有不甘,暗忖来寺是学经念佛修行的,为何老干这样的苦差事呢?于是干活也就怠慢下来。老和尚似乎已洞察我的心念,就当着师尊的面开导说:“刚发心出家,应该先干苦活,既消业障,又增福报,做事不忘念佛,随忙随闲,心中佛号不断,最易开发智慧。上根则能做到念佛时动静一如,中、下根也能培养吃苦耐劳的好习惯,对以后的修学受益无穷”。佛门有言:修福不修慧,大象挂璎珞;修慧不修福,罗汉托空钵。总之要福慧双修,生活与修行融为一体,否则修行就会有间断,无法做到净念相续。我顿时犹如醍醐灌顶,身心怡悦,豁然开朗,忙顶礼谢恩。
记得在苏州灵岩山佛学院求学时,致书向老人问安,信中称老人为师公,老人回信时严肃指出“如此称呼太过俗气,出家人不宜与世俗同流,凡以后来书称前辈即可”。我遭此棒喝,惭惶不已,今之世道,师公师父等子称呼关系已成风气,老和尚却不以为然。恬淡轻物,名闻利养不介于怀,坚持衲子本份,令人称羡不已。自此事后,我对老人以“戒老”相称。
暑假期间,回正觉古寺小住。我曾细心观察老人的生活习惯。戒老每天四点起床,端坐称念观音圣号,晚上十一、二点钟时,站在他的房门前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念佛声,白天总是拄着拐杖,指挥工人,检查建筑质量。他不辞劳苦,事必躬亲,众弟子不解,老和尚为何如此执着呢?戒老的解释却很简单,出家人要注重因果,寺里的钱来自十方信众,岂能无度滥用,身为一寺之主,必须做到不浪费常住财物,每一分钱,每一块木板,都要用在适当的地方,发挥它的功用。过堂吃饭时,连饭汤水都要大众分喝,不让倒掉。
戒老总是强调说:出家人三时粥饭四季衣裳来自施主,当念物力维艰,来之不易,求福要先做到惜福,忏过不如无过。平时老和尚很少说话,当弟子求教时,却是循循善诱,对机施教,诲人不倦,住房、衣着极为俭朴。凡生活中力所能及之事,从不假手他人。寺中的老常住们说:戒老注重因果、习劳惜福,持戒念佛的作风,相处数年间,未曾见有丝毫间断。寺中的大众也都习惯了这种平实的修行方法。
在即将返回苏州的前夕,我趁告假之际,再请开示:“请问戒老,你老人家参禅曾得来果禅师的赏识,后又曾于中国佛学院修学十载,可以说是禅教皆通的人,为何不大开法筵作狮子吼呢?在正觉古寺中默默无闻地做些建寺安僧的事,难道不觉得遗憾吗?”戒老闻言,只是微微一笑,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:我道德不厚,证悟功夫不高,空出家数十年,想来真令人汗颜。再说法缘不广,也无法大开法筵。出家人应该学教参禅依止明眼善知识,明了向上一着,顿开圆解,再习天台、华严、唯识等教判,禅教圆达犹如带角猛虎,以四悉檀普惠众生。但是青年之时不宜住持寺院与大弘法事。
古德云:理虽顿悟,事须渐除,习气不易清除啊!应该依止丛林,讨寺中苦活来做,福慧双修,如是韬光养晦,潜修密证,他年若能做到内无所惑,外无所扰,一切时中与般苦空慧相应,分别一切法而不作分别想,如如不动,才能做狮子吼,普济含识。早年我曾发心大弘法事,无奈时局动荡几度浮沉。今值盛世,人却垂垂老矣!
又说:正觉古寺乃吾幼年披剃之地,过去曾是香火鼎盛,规模颇大,而今楼房狭小,难以安僧办道。唉!“老牛自知夕阳短,不用挥鞭自奋蹄”,我就将残生余热付之重兴此寺吧!如今正觉古寺已初具规模,子曰:“求仁得仁,我有什么遗憾呢?”
老人一席平实之言,却让我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,面对平实可敬的戒老,那一刻的我对佛法对人生充满了信心。俗语有云“德人觌面,鄙念全消”。与戒老相处的日子里,我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凉怡悦。为时虽短,却令人终身难忘!返回苏州后,虽再也未曾与戒老谋面,彼此间却书札往还,让我受益良多,深感栽培之德。
如今老人已西归佛国,抚今追昔,不禁百感交集,可是谁又能改变无常的法则呢?经云,请佛菩萨度生缘尽,犹如薪尽火灭。诸佛圣贤住世时间的长短,是由众生法缘的深浅而定,缘熟而来,缘尽而去,于本无来去中宛然呈现来去之相,自古皆然。
不意竟在2002年8月29日,于正觉古寺怡心堂安详示寂,瑞相昭彰。逝世数日,容貌犹胜生前,肢体柔软,顶部微温,四众弟子凡见闻者莫不欢喜赞叹,对净土法门生起坚定信心。
综观戒老一生,韬光养晦,勤苦修学,名闻利养,不介于怀,向佛之心,坚逾金刚。在风云四起的抗战年间,在暗无天日的“文革”岁月,戒老巍然不动,不变随缘,保持了僧格、人格,经受了时代与魔难的考验。在党的光辉政策照耀下,为贯彻落实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,推动佛教发展,老和尚献出毕生的心血,曾历任江西省佛教协会副会长、抚州市佛协会长、正觉寺方丈、抚州市政协委员等职,为抚州佛教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!
老和尚虽然深明禅教,却不务高谈,以平实的修持方式、生活作风,为四众弟子树立了修学的典范。他那注重因果、习劳惜福,持戒念佛的平实作风是大众弟子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。
前为法忘躯、事必躬亲、以身示教感人至深。度生缘尽末后一着,现瑞西归。以毕生的修证功夫自在往生,坚定了众弟子学佛的信念。他的身躯虽不复见,他的精神,他的悲愿,他的人格,却是永垂不朽,永远激励后人。
孔子曾说:尧舜禹王的圣德,虽然像山那样巍峨,像海那样的广阔,像日月那样的光明,我却不敢置一句称赞的话。此刻我却颇能领会夫子之意!唯心香一办,虔礼西方,祈愿老和尚早日乘愿再来,乘愿再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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