阅《灵峰宗论》中之“大师年谱”,不禁感慨良多。大师弘扬的是全体佛法,是诸宗并弘。世人不见大师本意,谓大师独弘天台;或谓大师专主净土。都是执迹昧本迷头认影之辈,迫使成时大师不得不为大师之本怀辩。其实何止蕅益大师,佛教史上被误读之大师,更是多不胜数。
诸祖出世都是应机设教——根据当时的佛教生存环境,与当时众生的根机,解决时代给佛教传承所呈现之各种障碍。既保证佛法的纯正不染,又要依据“时代的学术发展,与佛教各宗在流传过程中互相影响,互相融和互相诤论的问题”,要给出大利于当世,又可引领于将来的伟大方针。所谓:“利益当世,功在千秋”。
祖师之所以尊居祖位,就是具备了佛法的实证功夫,具备了洞见三世的智慧,但是每位祖师都只能是完成弘扬佛法与时代附与之使命。真知灼见永世不易,弘扬佛法的方式则必随时代的前进而呈现各种不同的风格,切不可迷诸祖之不同的教学风格,而认定某位祖师并否定其他祖师;但可以选某位与自已最有缘的祖师作修行良模,选开宗之祖师为根本依止。祖师之间的说法都是互相显发,互相助成,不可因文辞之风格不同,就将祖师与祖师也对立起来,这就成了佛教界常说的“敬天帝释而谤乔尸迦”的笑话,如革命党人拥护孙中山而反对孙文与孙逸仙了。
孟子论文提出“知人论世”——也就是要解读一个作者的文章思想,就要了解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,了解作者的平生经历,与作者写此文时所处的社会环境。因为时间与空间都在刹那不住的演变,如果把时空切割出来,只解读定格的画面;那结果也只是自已对某一事物的看法而已,于作者的本意毫不相干,不可能正确解读祖师的教法。
就以天台宗为例:智者大师的出世,以五时八教判释佛陀一代时教,统一了南北朝佛教之各种判教乱像,统一了大小乘佛教的义理与禅观,大畅世尊出世本怀,指出了正确解读佛经,修行禅法的道路。湛然大师出世之际,正是各宗成立之时,华严、法相、禅宗,相继兴起各树妙义。为了突显天台宗正义,所以大师著书立说,令天台一宗之宗风不坠,史评“荆溪不出,圆义永沉”。
到知礼大师出世,由于武宗法难教典缺失,诸宗兼讲华严宗义,不能正确的解读“性具宗旨”,不“定境修观”,以华严宗之“观真心成佛”,取代了天台宗的“观妄心成佛”。大师以“说”“著”“辩”弘扬天台圆义,经四十年之努力,终于使一家教观重归于正光被四海。
蕅益大师出世,已是明末诸宗互融之际,经宋永明禅师的《宗镜录》以禅宗融摄诸宗以来,诸宗趋于融合。大师之教法是引法相入天台,以天台教观融摄各宗,又引大众回归净土。大师之天台宗义纯正,前代台宗诸祖皆未摄法相入台宗,恐招担板汉之讥诮,所以说“私淑天台,不做台宗子孙,而作台宗外护”。实则大师之见地,大师之融摄各宗,正是回归智者大师本怀。前代祖师若处蕅益大师之时代背景,也会如大师之般以天台教观统摄性相各宗,又开显净土宗之无上奥义,安置诸子于秘密藏中。
学术界称大师为佛教界最后之思想大家,是非常公允的。因为各大宗派已全部成立,各宗之教学风格已全然成熟,大师于禅、教、律,皆卓有建树。虽以天台宗融摄各宗,却不存天台宗之宗派情执;而虽平等尊重各宗,引领了中国佛教三百年的思潮。近代太虚大师以唯识三性分摄各宗的判法,诸宗并弘的风格,都是蕅益大师弘扬正法的近代版,大师之见地行持何可思议!
佛教各宗的祖师,在历史的长河中,都会适应时代背景,适应众生根机,适应各宗的互动,适应佛教的传承方面,作出法义上的不同说法,作出方法形式上的调整。世尊在世的说法与灭后祖师的说法,前代祖师的说法与近代祖师的说法,在形式上都是不尽相同,但都是纯净的佛法,都是解脱道上的永世明灯。
如果不了“应机设教”的深义,以佛陀否定祖师,以祖师否定佛陀,以祖师否定祖师,以前祖否定后祖,以后祖否定前祖,以凡夫否定祖师,执一非余,都是邪执坚固,都是谤正法藏,都是断佛种性之逆恶罪人。“若得不招无间业,莫谤如来正法轮”,古德已深诫之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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